琥珀车前子

乐乎 我日你大爷

【高栾】散场之后

人潮声浪渐渐散去了,天上挂着一轮银月。月亮不太圆,但在高峰栾云平两个高度近视的人眼里就无所谓差不差那么一点,怎么看都挺圆的。场馆离酒店挺近,他们却不能像观众一样三五成群地溜达回住处,仍是车接车送脚不沾尘。前一天风尘仆仆由苏州连夜赶回嘉定,后一天一睁眼就要坐上回北京的飞机。司机把车开得稳且慢,前座的樊霄堂张博帅俩人小声叽叽喳喳,被风声稀释。栾云平歪在座位上蔫了,高峰歪头看向窗外,不知在看什么。秋风软和,扑在人面颊上像一种莫名的、温柔的抚慰。远近高楼上的细碎灯光沉默着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,这是南方最后一个澄澈静美的秋夜。

前座的小孩还兴奋着,眼睛亮闪闪地回头看向当年给他们开蒙的老师们。其中一个刚想张口说些什么,栾云平抬头拧了下眉,冲他们指了指高峰的侧影,他们便把话咽回肚子里了。高峰看见栾云平动作,把他的头按回座位上。知道俩人是想让自己给说说活,所以他并不因为被打扰而感到不悦。对相声,温和长在了他血液里。

“安生歇会儿,我这不碍的,瞅你刚才多吓人。”

嗓子累了,这会儿低声说话更显着沙哑。栾云平听着心疼,递给他一瓶水。高峰老老实实喝水的当儿,栾云平冲前头说:“你俩也歇会儿,也想想,到了再让老高上你们屋好好给说说。”栾云平做主,俩人齐声应下,扭头一看高峰还傻喝呢。

“你多大人了,不嫌凉啊?魂儿丢剧院了。”

高峰才明白过来,朝栾云平不好意思地笑。学着他的样子歪在靠背上,风在沉默的人之间荡来荡去。

自然有人把他们的行李拿上房间,高峰缀在队伍最末,轻巧敏捷地上楼梯进大堂,额发一晃一晃的,眼瞧着栾云平跟别人说笑。身份证交给前台,电子影像有点迟钝,有点滑稽。他看着人脸识别机里的自己,倒像是不认识一样。还是大眼睛,尖下颏,但比以前胖点。此刻不在台上,看着是不如那些高清图片里精神。他拿回身份证跟在栾云平后面走,心想是呢,能不变吗,今儿开始就十一年了。

栾云平跟鱼似的滑不溜手,放下东西就出门去了,不知道要干嘛。高峰没耽搁,换了身衣服去敲俩小孩的门。俩人还没安顿好,一脚拖鞋一脚运动鞋给他开门。高峰真细致,顺着录音从头捋。听着哪儿尺寸不对给纠正,连捧哏那些话佐料应该添字减字都给说一遍。末了俩人一劲儿冲高峰道谢。高峰倒不觉得有什么,人家毕竟喊着他一声高老师呢。当年也坎坷,也忐忑,不是靠着前人才少走弯路吗。两个孩子谢来谢去倒把高峰谢得不好意思起来,他从小高变成高老师,竟也有近十年了。

他从房间退出来,关门一刹那从门缝里漏出来一丝的击掌和舒气声,快得几近于无。高峰听着新奇,他想到自己少年时代上台的紧张,但现在那种紧张兴奋的心情已经离他很远了。走廊空寂,地毯吞吃了所有轻响,尽头一扇窗,框着车水马龙。是这样静谧的夜,高峰放慢脚步,脑子里翻涌着小徐的炸果子老三的西瓜二他爸爸的糖饼,还有刚才返场快板上翻飞的红穗儿。想听他自己刚才的节目,想得等不及了,边掏门卡边找耳机。栾云平仍不在屋里,高峰草草洗漱过,头发吹到半干,窝在床上点开语音备忘录,给栾云平留着大灯。他和栾云平在录音里声如洪钟,场下的音浪却很飘渺似的,一会儿鼓掌一会儿笑。听着听着他又开始走神,觉着生死也飘渺。老头只是回到了录像里去,老头在笑声里永远存在,要是一切顺利的话,他和栾云平也会成为一段电波或编码,在笑声里永远存在。他爱重地拂去屏幕上不存在的灰尘,觉得这或可称得上是一种最高级的浪漫。

栾云平推开门,穿着短裤短袖跟度假似的。带着酒味的手扯下高峰一只耳机,放耳朵里一听是口吐莲花,想起在台上差点把自己系住,自己也乐了。毕竟是晚秋的夜,穿着短袖短裤喝酒不冷,静下来就冷了。索性直接上床,扯过被子把自己卷成个卷,往高峰怀里扎。

栾云平知道高峰今天下了台就有点心不在焉,也知道高峰为什么心不在焉。但他并不急于打破这种令人舒适的沉默。被子盖到高峰的腰际,却能没到他的脖颈。栾云平抻过被子,扭头将小半张脸埋在高峰的阴影之下,不动了。酒精带来的汗意迟钝地在他身上滋长,他安静地呼吸着,手指攀上高峰的手腕,偶尔在他温热的皮肤上点两下。

共用一副耳机直到一段结束,被窝里有了好些热乎气。是人身上产生的温度,而不是南方惯有的,空调制造的干热的风。高峰闻见酒味,再一划拉微博就知道栾云平刚才是出去喝酒了,心里因此有点小别扭。没什么可别扭可埋怨的,那是他师父又不是栾云平师父,是范先生又不是郭先生。但高峰心里还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别扭,像小猫被逆着毛划拉一把似的难受。是黑夜,是月光,是与以往别无二致的静谧。高峰越看着陌生的夜景,越觉得世界是个静谧的玻璃缸,他希望栾云平跟他一起在玻璃缸里游,或者偶尔来到他那一端,就当扶贫下基层。可是今天玻璃横亘在夜里,栾云平却拿着啤酒翻出去了。别扭,别扭极了,栾云平大晚上跟别人喝酒。高峰深知自己爱多想是毛病,所以说话更喜欢单刀直入。

高峰嘟嘟囔囔:“你怎么喝酒了?这么晚了也不回来。”

栾云平听着好笑,觉得高峰白活那么大岁数:“你给樊泉林说去了,剩下两对儿呢,不管啦?”

“他们也没问呢。”

栾云平给气乐了,裹着被子爬起来打算跟高峰掰扯。浑身上下就露一脑袋往高峰跟前凑,高峰不明就里,捏住栾云平双颊揉来揉去。栾云平抬手照着高峰腕子就是一下,没打着,特别哏儿。

“你就给一对儿说,不给筱菊他们打招呼,他们是不是得觉着你偏心?”

“......还真是。”

“你要都给说了,一对儿没半小时下不来吧?”

高峰回头想了想,勇于承认:“是。”

“那你看看!”栾云平蹭一下捏住高峰脸,比刚才高峰捏他有过之而无不及,“就算人家刚才没问,你也不能厚此薄彼,真当你们都幼儿园小朋友啦说什么是什么?他们没让你说,那我去找他们喝点聊会儿就成,我完事你也完事,两不耽误。”

“心悦诚服,为您点赞!”

“我这么大一栾云平,学着点儿学着点儿。”

玻璃消失了,小猫后背被捋顺了,高峰游移不定的某种心情着陆,他又安定了。总队长不愧是那么大个儿一总队长,估计上辈子既当过外交官又开过养猫厂。一罐百威给栾云平的脸染上了点酡红,高峰不错眼地盯着他看,不知道怎么就解开了裹着栾云平的茧,两个人在温暖的被子里相互拥抱。高峰的头贴在栾云平颈间,那里有温热的血管轻轻跳动。他忽然觉得那些录音录像和人脸识别机里的自己都离他很远很远,眼前的人是鲜活的人,在他深爱的舞台上,他们互为旅人,舟楫和岛屿。高峰有心告诉栾云平他的胡思乱想,却不知道怎么说能精确又不显得幼稚。他不会说了,最精确的语言就是收紧的手臂,他只好把栾云平抱得更紧一些。

栾云平有点晕晕乎乎的,还有一搭没一搭拍着高峰的肩膀,之前活蹦乱跳宛如十来岁小伙子的精神头转瞬即逝。毕竟他们正值盛年却不再年轻。栾云平在高峰的耳边说悄悄话,说高峰,你不要担心。下一场演出不用担心,下一年演出不用担心,以后都不必担心,说着说着就睡去了。高峰关了床头灯,放心地沉入黑夜,他知道今夜必定一夜好眠。客机的尾灯沉默地掠过夜幕,地面以上一百米的夜景安宁而瑰丽,这是南方最后一个澄澈静美的秋夜。




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后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这篇文写得相当仓促,而且很久不写也生疏了,更显得文笔拙劣。还是很多动作心理描写构成生活片段的一贯套路,因为我写不来连贯的情节。没有多深刻的立意更没有丝毫文学性,也算不上细腻,唯一想表达的东西就是“静”。一篇流水账,权且图大家看了开心。

背景尽可能真实,为此查找推算了高栾的大致行程。景物描写也都是真的,嘉定的夜晚可以看到往虹桥机场方向准备降落的飞机,高楼上灯火疏朗,夜景非常美丽。专场结束后的第一个晚上,也就是17号晚上,长三角地区气温骤降十度,一夜入冬。16日的确是南方最后一个宜人的秋日。

看完他们的现场,深感他们的艺术魅力可以压倒一切,包括我的cp脑。所以这篇是比较特别的一篇,特别在偏友情向,还特别在后记特别长。

11月17日是高老师恩师,天津相声演员范振钰先生去世十一周年的日子,故而这篇文章用高视角多一点。在写某几句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,大家可以猜猜是哪几句,不猜也成。

以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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